被征地农民进了城,但有的还不适应城市生活
面对突然而至的巨额财富,一些被征地农民迷失了自己,把自己丢进了麻将档,有的甚至沾上了毒品
近来,南京两个年幼的孩子被饿死的事件令人震惊,并引发社会热议。
据报道,遭遇不幸的两个孩子的父亲原是农民,拆迁后分到两套房子,他将其中一套卖掉,房款全用于吸毒。
现代快报记者调查发现,南京城郊接合部许多农民因为拆迁,被安置补偿了好几套房。仅房租收入就很可观。一夜暴富后,他们中的一些人不愿上班,无所事事,整天泡在棋牌室打发日子;有的染上毒品,沉湎赌博,变卖房产,成了社区重点帮扶对象。南京某基层检察院的检察官曾在所在区做过调研,赌博和吸毒在拆迁人员犯罪中,占到了半壁江山。
随着城镇化进程加快,越来越多的农民加入到征地拆迁行列,从一夜暴富到一贫如洗,他们对钱的观念发生巨大变化,经济状况的改变也引起精神层面的变化。如何引导他们尽快适应并正确应对变化,调节好身心,融入到城市新生活,已成为重要的社会课题。
三个故事
拆迁让他升上天堂
拆迁让他坠入地狱
2013年7月5日,南京暴雨,杨会初一整天呆坐在江宁的一间地下储藏室里。外面下大雨,室内下小雨,积水漫过地面,不断渗入阴暗潮湿的地下室,过段时间,他就要起身打扫,将积水舀入桶里,拎到外面倒掉。
想起7月份的储藏室房租还没着落,杨会初显得很无奈,禁不住连声叹气。
杨会初,江宁人,原来是地地道道的农民,家里原有5间大瓦房和一个宽敞的院子,承包的3亩责任田就在村子旁边——几辈子人生活的家园如今都成了大学城漂亮的校园和高大的教学楼。如果没有后来的征地拆迁,如果没有将补偿安置的两套房子卖掉还赌债,他这会肯定坐在自家高大敞亮的厅堂里,让妻子剁半只盐水鸭,炒几个时鲜蔬菜,自斟自饮几盅呢。麦子已经收割,秧苗已经插完,这个梅雨季节,他最乐意宅在家里喝老酒。
是拆迁让他一夜暴富,是拆迁让他一贫如洗。回想过去5年间过山车般的人生经历,他感觉如同做了一场梦。
2007年是杨会初人生重要分水岭,这之前,他一直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,农忙时在家务农,农闲时打打小工,银行存款从未超过1万元,日子虽谈不上富裕,但省吃俭用,一家人其乐融融。2007年,大学城建设开始了,村子整体拆迁,地也被征用。按政策,他被安置了两套房子,都是90多平方米。1亩地1年的田亩补偿是700元,3亩责任田被征用后,他每年还能获得2100元。
从平房小院搬进新小区18层的高楼,他有些茫茫然。没有了地,不用下田干活,这个干了大半辈子农活的庄稼人很不适应。
一下拿了两套房,他把一套卖了。他永远忘不了成交付款的那一天,他把20多万元的存折捧回家,那个晚上一家人兴奋得睡不着觉。他活了50多岁,从未见过这么多钱。“咱也成了有钱人啦,这么多钱,一辈子也吃不完,干吗还去辛辛苦苦打工呢?”他与妻子商量说。
衣食无忧,吃饱了睡,睡好了吃,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他感到有些无聊。杨会初爱打麻将,过去,只在农闲时玩几圈,小来来,一晚上输赢很少超过50元。搬进小区,不用种田,有钱又有闲,他喜欢泡在棋牌室里,越玩越上瘾,赌资也越来越大,一晚上输赢都在3000元到5000元。
赌场如战场,他越战越酣,输了还想捞回来,卖房款很快就被他输得精光。
就这样,他沉湎于赌博不能自拔,还背了一屁股赌债。眼看房价呼呼上涨,他住的小区房子价格涨到6000多元一平方米,90多平方米就是50多万元呐。天天被债主逼上门,杨会初心动了,一咬牙,把自己住的这套房子也卖了,一家人租房子住。除还赌债外,还剩下几十万元。如果他就此歇手,守着几十万元房款,日子还能将就。可他赌瘾太大,忍不住又走进棋牌室,很快将剩余的房款输个一干二净。
如今,杨会初一家三口租住在小区一间地下储藏室,只有20平方米,阴暗潮湿,长年不见阳光。由于长年泡在赌桌上,作息不规律,原本强壮的身子也垮了。可按政策,他又不够低保。“一下拿到两套房,应该是富裕户了,是他自己败光的,肯定不能吃低保。”
谈起杨会初,社区干部很心痛。“对他来说,要是没有拆迁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一贫如洗。”一名杨会初儿时的玩伴向现代快报记者感叹,“钱多了真不是好事。要是不拆迁,他至少还有宅基地,还有责任田,哪会沦落到片瓦不留的地步。”
“存钱挣一套房子不容易,可要是想败掉一套房子很快呀,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。”社区干部说。
三个本分青年
进城后走向蜕变
“过去住在偏僻的村子里,相对比较封闭,虽然日子苦点,可全村几千号人没有一个人吸毒,自打整个村子拆迁,村民们安置到新建的小区,许多人家都安置补偿了好几套房屋,经济宽裕了,腰包鼓了,村变成了社区,农民变成市民,大队也变成居委会。有些人经不起诱惑,开始学坏,现在社区有3个人吸毒,原本都是本分厚道的好青年,全毁在毒品手里。”说起进城后的变化,南京幕府山脚下一个拆迁安置小区社区主任感慨地说。
阿英是村里有名的帅哥,一米八的个头,浓眉大眼,相貌堂堂,口才又好,初中毕业后在村里一家小厂上班,虽收入不高,但朴实厚道,日子过得也安逸。他家里人多,上有一个哥哥,下有弟弟妹妹,他排行老二,一家人早出晚归,相处和睦。2000年,村里的地被整体征用,按照政策,他家里除补偿安置了4套房子外,阿英本人还获得现金补偿3.5万元。当时,在厂里上班每月只能挣个七八百元,农村能够称得上万元户就算相当富裕的了。
一下子拿到这么多钱,阿英立即辞去厂里的工作,过起了有钱又有闲的安逸日子。
像阿英一样,获得丰厚补偿的一帮小年轻有了钱都变得大手大脚起来,有的买艇王摩托,带着长发美女招摇过市,显得很拉风。有的玩起时尚手机,天天泡在歌厅酒楼里。安逸日子也有过腻的时候,阿英与外面一帮小年轻鬼混,玩起更刺激的毒品,很快,几万元补偿被他挥霍一空。为了筹毒资,他向家人和亲戚朋友撒谎借钱,曾两次被送进戒毒所强制戒毒,但回来后过了不久,又死灰复燃。
“阿英是社区重点帮扶对象,现在他被家人赶出来,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,父母不管他,见到他害怕,甚至不让他进家门。哥哥弟弟妹妹也不理他,根本不认他。”社区干部摇着头说,阿英是社区重点帮扶对象,可想帮他也帮不了,毒瘾一发作,他就想办法要钱。家里的钱都让他败光了,自己没有毅力,自从接触到毒品,就变得好吃懒做,又没有技能,普通工种看不上,就这样到处鬼混。“我们社区办公室3层楼,差不多每个人都借过钱给他,100元、200元不等,说是借,可都是有去无回,吸毒的人借了钱能指望还吗?”
尽管如此,阿英还挺要面子,从不承认自己吸毒,每次来社区要钱,口口声声保证要好好生活,好好找个工作,话说得好听,目的就是要钱,“不能对他态度好,他把社区当作摇钱树,社区对困难户每月发放100元补助,他一直领双份,可还是不够用,他三天两头来要钱。”
“如果不是拆迁安置,住进城里小区,他不会染上毒品,填饱肚子就不错了,哪有钱买毒品?”社区主任分析说,“过去一直过穷日子,欲望也少,突然一天有钱了,成了暴发户,人就飘起来了,心理上的坎过不去,经不住五光十色诱惑,什么刺激来什么,眼光短浅,等把钱败光,染上毒瘾,后悔也晚了。”
夫妻日夜打麻将
困乏时吸毒提神
活了30多年,陈艳的人生境遇从没像这几年这样忽上忽下。
只有小学文化的陈艳,20岁出头时就结了婚。丈夫和她一样,也没念过几年书,和许多农村夫妻一样,他们的主要生活来源就是家门口的几亩地。
几年前,清贫的生活突然被一个意外的消息打破。“说是这里要拆迁了,说真的,我觉得这是个好消息。”粗略估算一下,除了分到一套经适房外,剩下来的钱也有好几十万元。
陈艳随后住进了小区,可城市生活却显得有些寂寥。“不知道自己该干吗,有时坐在家里,就和他(丈夫)大眼瞪小眼。”陈艳也不确
切地记得,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迷上了麻将。
“一睁开眼,就想打麻将,一直到困得眼睛睁不开才回家。”除了睡觉外,陈艳和丈夫最主要的生活场景基本都发生在牌桌周围。
发展到后来,睡眠甚至已经成为他们的负担。“打累了,需要那个东西来提神。”“东西”指的就是冰毒。“听人说这个不容易上瘾,就吸上了。”而吸毒的地点,就在麻将档。
陈艳没有想到,这个朋友口中很难上瘾的新型毒品,最终成为了她的主宰。“根本断不了了。”生活的转变,已脱离了她所预估的轨道:吸毒、打麻将,基本把积蓄花光了,深陷在毒瘾中的夫妻二人,已难以自拔。
“他先进去了,要强戒。”直到今天,陈艳都无法忘记那一刻的心情。“眼前一黑,找不着北了。”而残酷的现实是,她已弹尽粮绝。“钱都花了。”于是,她想靠毒品做点生意,简单来说就是:以贩养吸。
“老张和我是老邻居,拆迁后还是住一个小区。”老张自己卖冰毒,他见陈艳落魄了,鼓动她也跟着自己干。“陈艳觉得当时的处境几乎由不得自己选,她做了老张的下线。
“他卖给我后,我再发展新的人,加个价卖出去。”然而,在去年,她和老张相继被警方抓获。
如今,陈艳的家由于少了主人,显得空落落的,而她原来住的地方早已被新的建筑占据。
一切变化得都太快,包括陈艳。如今,她因贩卖毒品,身陷囹圄。“悔了,只是太迟了。